目前分類:藝術文學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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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,紙本書上的每一個字,

背後都有一雙堅毅的手,和一顆無畏的心。

 

熱愛文字之美的少年,靠著雙手和信念,改寫了紙本書的命運......

讀過這個故事,你看待手中書頁的眼光,將從此蛻變。

 

印刷術尚未成熟的15世紀,書籍抄寫員彼德深深著迷於文字的美,每一筆,每一劃,他都感覺下筆時彷彿與書本合而為一。文字,就是他的天命。

 

因緣際會下,他來到創業家古騰堡的印刷工坊當學徒,展開印製《聖經》的大計畫。他徒手熔煉金屬,運用描繪文字的天賦鑄造鉛字。為讓印刷重現手抄書的藝術性,行距、字距、標點符號、字母的視覺風格,無一不是精細講究,耗損的鉛字更必須反覆重製。彼德踏上了看不見終點的征途,長達一千兩百頁的《聖經》,頁頁都是扎實的手工藝,投入一輩子都不見得能完成......而他熱愛文字的心,還得先通過一場驚心動魄的試煉!

 

眼看印刷進度告急,古騰堡與投資人撕破臉,有心人更圖謀印製贖罪劵斂財。當身邊的人只為利益鬥爭,彼得仍深信文字是上帝最美的造物,應透過印刷與世人分享。他究竟該如何憑著雙手與信念,讓文字掙脫黑暗的鎖鏈,自由地翱翔?

 

作者艾禮思曾在印刷工坊習藝,為追尋紙本書的身世,她構思十年,與印刷老師傅貼身訪談,還原「古騰堡聖經」不可思議的印製過程。豐富靈動的文筆,彷彿讓我們親眼目睹了紙本書誕生的動人瞬間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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創世記

GENESIS

 

 

      「這就是你叫我回來的原因。」

      「我們有個機會開創未來。」法斯特身子前傾,在暮色中凝視著他。「你和我一起。」

      「我此刻就是在開創未來。」彼德挺胸說。

      「那和我說的事情不太一樣。」

      「我沒有機會好好寫封信告訴你。」彼德對父親的話充耳不聞。「我被指派到神學院院長辦公室。」

      「啊。」法斯特說。

      「想想這對生意多有利啊。」他兒子又說。「不論院長選什麼書,我都會先看到。如此我們便能確切掌握市場需求。」

 

       法斯特上次旅經巴黎時,曾請兒子替他四處探勘,搜索巴黎聖母院對面的書攤賣什麼書,並豎起耳朵,聽聽該賣什麼書給萊茵河以東的買家。同時,彼德帶他參觀為大學抄寫書籍的頂尖工作坊,帶他見識一堆堆藏書,成千上百部作品。每一本都是手抄,借給想自行抄寫留存的學生。內容不只囊括希臘和羅馬,更包括當代偉大學者:真福董高斯、聖伯爾納鐸、阿奎那。手上墨跡斑斑的抄寫員宛如一支強大的軍隊,或好比成排的天使,日以繼夜地工作。法斯特見了驚嘆不已。

      「你上次來巴黎時,還說羨慕我呢。」

      「沒錯。」他父親拉著自己下巴的皮肉。「但那全是在我遇到這個男人之前的事。」

      「這個『不可思議的男人』。」彼德毫不掩飾他的不以為然。

      「你先看看。」他父親從大腿上拿起一疊折起的紙,放到桌上。「來,看吧。我想你看了就會明白。」

    

 

       那疊五張對折的羊皮紙品質一般。從方方正正的樣子看來,是一部學校用書。彼德馬上認出是多納圖斯的拉丁文法書。那些詞尾變化他寫過一千遍了。只是一本尋常的俗爛作品。他抬起頭,一臉驚恐。

     「你摸。」他父親將小書翻到最後的空白頁,握著彼德的手指輕輕拂過。

    他感覺到頁面有許多浮點,隱隱有些粗糙感,彷彿羊皮紙工匠沒有將獸皮完全刮平。他用兩指摸,然後三指,馬上感覺到一股詭異而明顯的對稱。他將書頁翻回書寫面,突然血液沸騰,手掌出汗。字母本身矮胖且醜陋,但每一串字母都平整得令人驚恐,一整行皆是如此。每一行的結尾字母與頁面邊緣的距離完全相等,極為和諧,無情而精準。什麼樣的手能寫出這麼直的線,精準收筆在上一行字母正下方?人類的手怎麼可能完成如此詭異的事?他感覺心中糾結,恐懼淹沒了靈魂。

     「現在明白了吧?這就是我請你回來的原因。」他父親提高語調。

     「這是什麼字跡?是誰的手寫出來的?」

     「不是手。」父親又握起他的指尖。「感覺到文字之下的凹陷了嗎?墨水不是沾在紙上,而是陷於紙面凹痕中?」

 

      彼德閉上眼,仔細感覺。正如父親所說,羊皮紙有所起伏:墨水下的字跡不是平滑的,和他以筆書寫的情形不同。「這是誰的作品?」他又問。

      法斯特容光滿面。「這個人叫古騰堡,他想出了以金屬打造字母的辦法。他將墨沾上鉛字,接著壓到紙上。」

      彼德把紙拿到眼前,看出了些許凹痕,就在紙面與每一筆的墨跡之間,幅度微乎其微。天使(或是惡魔)在那針尖的差距跳舞。起初他說不出話來,震驚不已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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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「有個人知道我從事書籍貿易,便找上了我。」他父親揉揉眉頭,彷彿終於能安心分享此事。「據說古騰堡在找投資人,於是我去見他,而他給我看了這個。」他告訴彼德,古騰堡不願讓他看更多作品,也不願透露製作方法。他又說自己也十分困惑,因為從來不曾聽聞貴族從事任何和書籍相關的事。古騰堡家族掌管半數修道院和鑄幣廠,並在總主教的庇蔭下販賣布料致富,他以為他們已對此感到滿足。

     「我和你一樣。」他握握彼德的手。「原本以為這只是另一本劣質文法書。但古騰堡說此書用了新的技術。他稱之為印刷術。一想到他在一、兩條巷子外私下研究這門工法......」

     「你知道那戶人家。位於鞋匠巷的古騰堡之家。」彼德喧擾的腦中朦朧傳入了父親的話。

     「我有自己的事業。」彼德沙啞地開口,將紙頁扔回桌上。

       

    但法斯特已起身四處踱步,對兒子方才的回答似乎充耳不聞。「這本書不光是整齊。那只是其中一個特點!」他提高音調,面色潮紅,商人的神情精明如常,卻多了一分彼德前所未見的古怪神情。那是一種雀躍、悸動。法斯特轉身,脫口問道:「抄寫這麼多字,你要花多長時間?四天,五天?」

     「頂多兩天。」彼德年紀輕,寫字快,而且十分驕傲。

     「這兩天之中,古騰堡藉著他所謂的『印刷』,能產出六本複本,品質一毫不差。」法斯特走到桌前,握住彼德的手腕。「不必再讓手指操勞到骨子裡。」

      他的兒子僵在原地,無法動彈。法斯特靠近他,遮擋住明亮的點點星光。

     「想像一下!你明白這代表什麼嗎?我們能複製十倍、二十倍的書,在同樣的成本和時間之內。」法斯特雙手在空中一揮。「這樣的書,甚至更厚的書,無所限制。」他原本滿懷期望的神情轉為勝利的喜悅,一手放上彼德的肩頭,重重搖了搖他。「看到的那一瞬間我就肯定,這是上帝早已為我們準備好的奇蹟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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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  「倒不如說是褻瀆,或只是卑劣的詭計。」彼德甩開父親的手,又拿起印刷紙。沒錯,這本小書是個沒有靈魂的差勁作品。字母粗糙得有如無知荷蘭人兜售的廉價木雕,線條髒亂不勻,邊緣墨跡暈散。

       法斯特臉色一沉,然後挺起身子,一手抹過臉。「但你一定明白,你來到這裡絕非偶然。將你帶入這間房子的每一步,以及我們一起看過、賣過,或是你親筆抄寫的每一本書,都是上天的旨意。過去的一切若非為此時準備,又是為了什麼?若非讓你學習這神聖的技藝,我們生在世上的目的又是為何?」

     「神聖?」彼德手一甩,將小冊摔在地上,推開椅子起身。「這不是技藝。誰是抄寫員,你還是我?我是這門技藝的專家,你心知肚明。我有自己的事業,有自己的生活。」

    「你雲遊四方也好幾年了。」他父親的話簡單扼要。「夠久了。我需要你在此。」他堅定站在原地,一臉嚴肅。

    「你要把我留在這裡?」彼德不禁抱怨。

    「我原本不必開口要求。」

     

       彼德雙頰發燙,但仍垂死掙扎,彷彿在懸崖邊胡亂摸索,尋找著力點。「貴族親手拿工具幹活?簡直前所未聞。你如何證明古騰堡是用你說的方法做出這本書?」

       這東西用一塊粗糙的木雕板也能輕鬆印出來,就像那種粗製濫造的木版畫,能印出聖人畫像,並用幾個字母拼出名字。

    「我聽說有個金匠負責刻製、鑄造鉛字。」

    「金匠。」這兩個字沉重地落下。法斯特曾一度想培養彼德成為金匠,像他弟弟雅各,以及他們兄弟倆的父親。後來沒有成功,他便將目標轉向商人與律師。但彼德找到了自己的事業,表現優異。父親如今就非得將一切奪走嗎?

   

 

      他父親已貸給古騰堡一筆鉅款,如今打算將兒子也貸給他。彼德想到自己不再是他唯一的兒子了,憤怒的心情不禁更為高漲。他再也不是唯一的了。

    「留下吧。」他父親說。「為了我。」

     彼德聽到了耶穌被捕前夕,在最後的晚餐所說的話語:你們要如此行,為的是記念我。

    「我知道,此事一時之間會令人不知所措。」法斯特聲音粗啞。「但至少試著去看看吧。這是我祈禱多時的改變。」

     彼德聽到父親說,人該想想能在世上留下什麼,好讓自己感覺人生並未白費。這些話即使出於善意,亦如套索一般,環住了彼德的喉嚨。

    「你不願讓我選擇嗎?」他輕聲說,心裡早已有數。

     法斯特目光停留了好一段時間。「我想上帝早已為我們兩人選好了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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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因茲

 

       於是,他的學徒生涯就此開始。

       第一天天未亮他就醒了,雙腳落地,走上美因茲無聲的街道。這座城如今只剩六千人,與其說是一座驕傲自由的城市,不如說是個傾頹的小鎮。

       彼德加入印刷工坊的第一天,老鐵匠漢斯便將硬得像盔甲的皮圍裙和手套

塞入他手中。「以前我負責生火。現在起,這是你的工作。」他懷疑地望著彼德骨瘦如柴的手腕。「上帝保佑,但願你辦得到。」

      「法斯特擔保這小子是在火爐旁吸奶嘴長大的。」古騰堡繫著圍裙朝他們走來。「不過我敢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」

      「這種事做過就不會忘。」彼德說。

      「我們等著瞧吧。手伸出來。」古騰堡握著他的手腕,將手掌翻面。彼德右手指尖長著繭,中指有一塊圓鼓鼓的粗糙厚皮,但手掌皮膚細嫩,宛如小約翰的雙頰。

      「上帝啊。」古騰堡抬頭,雙唇微啓。「我上次看到如此細緻的皮膚已是......」

       

    彼德翻了翻白眼。老鐵匠在一旁竊笑。紅髮大塊頭康瑞德大笑,緩步走向印刷機。

       彼德看向金匠凱弗,與他四目相交。凱弗擠眉弄眼地暗示彼德:師傅正如表面上看來一樣癲狂。古騰堡的手精準如屠夫,使勁按了按彼德的拇指關節,又突然放開手。「你現在最好明白,細皮嫩肉的手在我這裡可派不上用場。」

       只有凱弗表現出些許善意。在兩人整裝準備面對火焰時,他特別和彼德握了握手。感謝上帝,他似乎並未將彼德前一天說的事放在心上。

     「我從來沒料到會再見到你。」凱弗咧嘴笑道。以前在雅各叔叔的打鐵鋪,他是個充滿玩心的小子,毫無野心。他們大半時間都看著落入水壺的鉛塊,占卜自己的未來。如今他身材高大,滿臉黃鬍子、一頭鬈髮,肩頸粗壯如牛。

     「我也是。」

     「我以為你早已遠走高飛了。」

     「看來不夠遠,溜不出法斯特家族的手掌心。」

       凱弗淡藍色的眼珠閃爍著驚訝。「至少你見過世界了。」他說著拉起領巾,覆住嘴巴和鼻子。

     「而你也期滿出師了。」凱弗只是點頭回應,並將領巾拿給彼德。他們在打鐵鋪一起工作想必已是六年前的事了。怪的是,四年學藝之後原本能離鄉到世上闖蕩,凱弗卻選擇在此度過,沒有去追尋自己的未來。也許他找到了一個女孩。一頭蜂蜜色鬈髮的他,向來是個萬人迷。

     

 

       師傅站在一旁,彎身端詳桌上的東西。凱弗低聲說:「最好留神點。」彼德點點頭,心裡一陣溫暖。有個同伴不算糟。凱弗才將巨大的鉛字從工作檯掃到字盤中,放到一邊,準備開工鑄造,古騰堡突然迴過身,手中拿著一塊鉛字。

     「這狗屎東西。」他疾步走來,令人心惶。「漢斯,你他媽的知道狗屎是什麼味道吧?」

     「很臭,像你的嘴一樣。」矮老頭漢斯晃著腦袋說。

    古騰堡的笑聲宛如刺耳的咆哮。「對極了。現在拖著你那老骨頭過來。」漢斯大聲嘆了口氣,故作仔細地慢慢脫下手套。古騰堡把玩著那一塊金屬,目光陰沉地在原地等著。

       漢斯來到他面前,他便將金屬推了過來。兩人都看得出金屬已受壓變形,字柱扭曲,底部也歪斜了。

     「劣質的狗屎東西。怎麼會有金匠稱這爛玩意叫金屬?難怪怎麼也印不好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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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他站在那裡一會兒,彷彿在挑釁他們。

         漢斯將扭曲的字塊拿到眼前。「真該死啊。」

       「該死也還輪不到你死。」古騰堡惡狠狠地瞪著他手下的工匠。凱弗緊張地移動身子。「以上帝之名,你究竟放了什麼進去?」他將臉湊到凱弗面前。

       「鉛、錫和銅。」凱弗毫不畏縮地回答。

       「拜託上帝啊。」古騰堡喃喃道。「好幾週了,你們就只拿得出這種東西。」他噘起嘴,手拉雙唇,目光失神,站在原地思考。漢斯搔了搔頭,皮屑落下,其他人靜靜等待。

      「聖猶達啊,請賜給我耐心吧。」古騰堡最終厭煩地吐出這句話,用手將頭髮向後一梳。接著他毫不猶豫,手冷冷地劃下一道長弧,將一盤沉重的鉛字掃到地上。凱弗急忙向後一躍,但仍不及躲開,痛得眨眼。「再試一次。不管你用什麼辦法,給我做好。」古騰堡高大、精實的身軀彎向老鐵匠。「別要我什麼事都非得親自動手,該死。」

         

    漢斯專注檢視著歪曲的鉛字,頭抬也不抬地哼道:「讓我想一想。」

       師傅牙裂嘴地大步走開,胡亂吼了些命令。他叫新學徒去熔鐵,要凱弗臉上不准再掛著傻笑、漢斯再去湊點錫來,而康瑞德最好教教他的印刷機如何「親吻」鉛字,別把人家壓爛了。

       漢斯將湯匙、盆子、秤和灰皿給了彼德。近看時,他不如表面上那麼老。他皺紋多、禿頭,全是因為一輩子都皺著眉頭湊在火爐旁。彼德暗想,這兩人一個瘋子、一個矮子,組合著實詭異。他接下用具,慢慢走向熔爐。

      「可不是在舉行聖禮。」師傅的聲音在他身後迴響。「小子,你在這裡尾巴最好動快一點,不然我就用手幫你一把。」

 

 

    前幾個月的工作很辛苦,不需動腦,而且千篇一律。那些工作本身令人心志頹喪,或說令人渴望向上爬,以踐踏另一個更為低下的靈魂。彼德日日清潔掃地,生著那嗆喉刺眼的火。他日出之前就會起床,清理成堆的灰燼,然後填入新柴,點火升起當天新的火堆,最後秤出適量的鐵礦碾碎。做完之後,師傅會吩咐他做其他諸如此類反覆又愚笨的工作,例如篩出沙粒,和水混合,最後將泥漿貼於模子內側,或是將一堆羊皮割成方形,用來印拉丁文法書。

       這一週,師傅該死的每一天都要他們工作十四小時,整天汗流浹背地生火、壓碎物料、注入金屬熔汁,甚至無暇慶祝安息日。

       

    第一個月,工坊完全沒有造任何鉛字,只是在盤旋的毒煙中不斷熔煉金屬,設法找出堅固的合金。他們雙眼發紅,兩手烏黑,臉上罩著汙漬凝結的布,如巫婆般彎身圍著熔爐。彼德將礦石磨成粉,深深堆入炭中。礦石包括了鉛、錫、鉍、鐵和銅。彼德負責從轟轟大火中焠煉金屬熔汁,將暗淡的礦土化為閃亮的劇毒汁液。接著師傅會伸出有如爪子的手,取出幾滴到燒杯中混合。他咆哮唸出比例,讓彼德在羊皮紙上記錄。實驗不斷進行,每種混合都由抄寫員穩定的手記錄下來。這兩滴,師傅喃喃說。那四滴。師傅會調和臭氣沖天的液體,雙唇微啓,高挺的鼻梁滴著汗。把剩下的扔了。另一滴。啊是了,也許可以。他抬頭,表情扭曲地將燒杯遞給漢斯。

       漢斯將熔汁注入鑄模,數到十,凱弗便將鉛字從模中取出。他們紛紛探頭去看。有時合金在燒杯中便已凝固,有時凝固得不夠快。有時熔汁確實注滿了模,但凱弗動手抽出時,金屬便粉碎或斷裂。每次師傅都滿臉怒容地拉著下唇,再次坐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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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這段時間裡,師傅完全無視一直靜靜站在他右側的新學徒。彼德認為他完全不在意任何活人。他會自言自語,抬頭咆哮。該死,以聖徒之名,你們這群狗崽子連修湯匙都不會?除非僕人將餐點拿來工作檯,不然他不吃飯。他彎下身,身子近到連熔汁都沾上了鬍子,結成一塊又一塊。在彼德眼中,他彷彿吸盡了那炙熱空間的每一口空氣。

       一看到彼德在午餐前洗手,大家都笑他。他擦乾手,在龜裂的皮膚敷上油脂,他們又笑得更大聲了。

       十月中,法斯特趁著秋季旅行的間隔來了工坊一趟,看看事情是否「在掌握中」。他兒子暗自心想,這話說得真貼切啊,自己正是落入了父親的掌握。

       師傅看也不看他的合伙人法斯特,只揮了揮滿是汙漬的手臂,怒斥道:「祝你旅途有如神助。我這邊也正需要。」

    不,毫無神助。事實恰恰相反。九月和十月逝去,白晝日漸縮短。但隨著一滴滴金屬熔汁落下,他們詭異地感覺到一股力量拖著工坊前進。事情有所進展,但慢得令人受盡折磨,卻又無可迴避。不過,結果究竟會如何,也無人知曉。

     

       一天晚上,事情終於有所變化。

       師傅抬起頭,雙眼明亮,彷彿嗅到什麼。他揉揉眼說:「對。對了,對了。」前一天做的那批字一倒進模子立刻凝固了。下一批完成的字也一樣。從模子裡滑下的鉛字清爽堅硬,康瑞德已拿第一批字用印刷機印了二十次,沒有一個字磨損扭曲。

   「上帝啊,我想這就是了。」古騰堡轉向漢斯,用力拍他的臂膀。「你看起來糟透了。」他下巴朝彼德一抬,指了指勺子。「若能再次依比例調配出來,今晚就來喝一攤!」

       他擠擠濃眉,像個老煉金師般吟誦:「二錫、四鉛,再加四分之一勺銻。」他微笑,但笑容疲憊且一閃而逝。

 

 

    彼德擦乾右手,拿蠟燭走到他留在桌上的牛皮紙前。他的西塞羅完好如初地交還了──彷彿再次證明父親的勢力。牛皮上保有農莊生活的汙跡,看得出泥土、血或肌腱的殘痕。他用左手手肘壓著,右手持浮石以螺旋狀向外磨,將皮色磨均勻。他將石頭放在一旁,又吹又撥地清理細屑。紙準備好了,平滑無瑕。

       幾乎每一次,他只要一畫下對齊線,耳邊都會響起第一位書法師傅的聲音,艾福特山區聖伯多祿教堂的安瑟弟兄。你的手不過是祂的工具。他勉強用傷手壓平紙。我們畫對齊線的尺是上帝的旨意。他放下平尺,用獸骨畫了一道深痕,然後以羽毛筆沾墨:我們寫字的墨水象徵純粹的謙卑,寫字的書桌則象徵心靈的祥和。

      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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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他吐息,下筆,寫字時感覺存在於所有事物核心的那份平靜湧入體內。他感受到聖經的平靜與無邊無際的自由。不只是上帝之語,還包括祂傳遞給虔誠者的所有智慧。當彼德仍是牧羊人之子,他曾夢想有朝一日成為神父。他為眼前所有美麗的事物著迷,陶醉於樹木和原野的神祕。大學時,他實踐了所有小品聖職。本篤會的修士也希望他留下來,宣誓加入他們。

       但他一直心知(或只是祈禱)上帝為他鋪好了另一條道路。此時的他心中仍堅定不移,尤其面對這新的惡魔之際,感受更是深刻。燭上的蠟油流下,彼德停下筆。上帝啊,祢的旨意究竟為何呢?

    不到一年前,彼德曾尋求修道院院長裴荷‧拉馬塞的意見,他坦承自己其實渴望離開巴黎聖維克多修道院的藏書館。縱使他熱愛修士之禮,卻深受外頭飛旋脈動的世界所吸引。院長摸摸他的頭,說上帝將個別吩咐祂所指派的任務。這是我們一生旅程的目的:聆聽並等待,時候到了,聽從祂的召喚。

       彼德坐在那裡,感受著左手灼熱皮肉的每一次脈動。上帝知道,他生來便不會是個神父。而有件事他也一清二楚,他生來並非鐵匠──永遠不會是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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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彼德在腦中思索自己的義務。他必須造出鉛字,如此而已。他一心想在教廷謀個職位,毫不在意新的鉛字會如何運用。在此同時,古騰堡拆了一本彌撒經文,書頁如扇子般在桌上展開。一袋袋礦石運來了,還有一大捆紙,約有漢斯一半高。康瑞德打造新的鑄模箱,彼德在窗框下找了個位子,著手描摹字體。

       彼德雖然輕視印刷術,認為那過於粗糙,但他對於自己寫下的筆劃向來要求完美,這是天性。他使用純亞麻製成的紙張,毫無瑕疵,不容晃動,以免影響鉛字的鑄造。他寫出的字體必定要精緻如以往的作品,要能歌頌聖詩,吟誦使徒之言。他一筆筆寫下,又一筆筆重描,在大張空白紙上揮灑,氣貫力注,拿捏收放。

    每次鐘聲響起,一小時過去,彼德會起身伸展雙臂,手指伸到火爐邊取暖。漢斯從他肩後探看,抱怨那些圓潤相連的線會搞到大伙瞎掉。師傅和父親也在一旁徘恛,後來彼德直接表明,兩人在他脖子旁呼著大氣,會害他無法專心。

       他花了整整三週才將字母寫到滿意,寫得比拉丁文法書的字體更大、更黑、更緊緻。拉丁文法書的字很密,看似厚厚一層交織的尖刺。他已使出最快的速度來寫。他了解每個字母會構成上百、甚至上千個字的基礎,鑄字時會精準地以此為本。他為所有字母寫了兩種尺寸,包括大寫、小寫、連字、縮寫。每個尺寸必須造兩百個不同的鉛字。漢斯和凱弗彷彿不知所措的待宰牛隻,思考著要花多少時間刻鑄這些字母。

 

 

     「我會替你們禱告。」彼德淡淡一笑說,他怕頭髮垂到眼前干擾,因此戴了頂小帽。他舉起僵硬的手指點了點帽子致意。寫完時,他整齊地將完成的字型疊好,交給師傅。

    他不想在意,但仍放不下。他隔天懼怕又期待地回到印刷工坊,師傅已坐在桌前。

     「我早該知道你會害我們破產。」師傅開口。火光僅照亮他一半的面龐。他的長鼻梁上戴著一副眼鏡。「為了刻好這些鉛字,我猜你要我們做牛做馬一整年?」

    這句話尖刻如常,但語氣有些許不同。他舉起一頁,仔細看著,轉向站在原地的彼德。學徒看到了師傅閃現的微笑。「但是,筆勢猶勁,墨跡飽滿,仍保有一絲手寫感。」

     「和許多字型比起來是較為緊密。」

     「所以就能省紙了。」師傅咧嘴一笑,把整疊紙遞回來。

   

    漢斯向彼德示範如何將銅桿敲成方頭柄。他們造了上百支金色銅棒,在上頭雕刻。彼德看老鐵匠踞於工作檯前,鉗子夾著銅棒,手中拿著一張小紙,上頭寫著他們要先鑿的幾個字母。

       漢斯以亞麻油滴紙,看著紙轉為透明、墨跡透過紙背,便把紙翻過來。字母如鏡像般完美翻轉。他將字母放到銅棒尖,輕輕用手指摩擦。現在,墨字倒反印在銅棒上,準備雕刻。

    老鐵匠摸過他的鑿子,選了個鑿鋒不比錐子粗多少的,將單片眼鏡卡到眼睛上,微笑說:「為我們禱告。」那是久遠而熟悉的一幕。工匠彎身專注,眼手合一,世界縮小到只剩手中所觸之物,以及陣陣呼吸。

       輪到彼德時,他伸展脖子和雙臂,屏除雜念。他抓起鑿子的動作有如執起羽毛筆,工具純粹是手的延伸。鑿刃削下,金屬如冷奶油片片剝落。他輕敲鑿柄,望著薄片翹起,接著微微下移,再輕敲一次,削落金屬碎片。漢斯說金屬如木頭一般有紋理,必須了解剖斷的方式。他鑿的是筆劃最簡單的字母,小寫1。彼德輕敲,薄片翹起,接著再削。漢斯要他鑿深一點,直一點。一小時、兩小時過去了。最後是字母上方起筆的斜面和下方提筆的斜鉤。漢斯遞給他刷子和更小的鑿子。彼德雙眼痠痛,擦擦汗,彎身繼續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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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到了五旬節,他們鑄造了足夠的新字母,可以開始拼字了。事後回想,彼德認為這時機十分湊巧。前一天,教區剛剛慶祝了聖靈降臨,好比一陣靈風,吹拂了每一位基督門徒,在他們額上啓印了明亮的火痕。要說那天彼德心中的感動與此類似,那會是一種亵瀆。但......二十五日,他確實感受到那股風的吹拂,靈光乍現,稍縱即逝。

    他們至今依然只有燻黑字面試印,不曉得實際印製會如何。最後是師傅要彼德取來新油墨,並挑選幾行字做第一次打樣。油墨也是古騰堡的新發明,比抄寫員用的植物墨水更黑。他煮亞麻油來調和,加入炭黑和一點碳酸鉛,讓墨成為黏稠如柏油的膏狀物,能夠塗抹在字母上,刮抹成平整的一層墨。

       當師傅表示打樣內容該交由彼德選擇,這份榮耀著實嚇了他一跳。但這代表古騰堡確實了解「創始」的意義:將全新的東西創作出來的驕傲。於是彼德已簽字排列出本篤會工匠席歐費勒斯的話語,向他致意:

       

    因此,明智的人啊,現在就行動吧......經由辛勤工作和熱情之手,許多祭品已火燒供奉給上帝。從今以後,燃起更偉大的獨創之心:盡力用腦思考,趕緊完全上帝殿堂仍缺少的一切。

 

       凱弗向彼德示範如何將一行行鉛字綁成一塊「鉛版」,並將整塊鉛版放進木盒。彼德高舉鉛版,彷彿端著祭品,小心地放到康瑞德的印刷機台上。他左右手各拿一個大家戲稱為「狗舌」的皮球,沾了墨膏,在石上將墨滾勻,小心地抹上鉛版。

      彼德可以獨立操作拉桿。其實差點拉不動,但是在那當下,他全身上下都感到激動,雙腳稍稍離地,熱血湧入脖頸。壓板落下,嘎吱一聲,終於和鉛字接觸。

   「大功告成!」師傅大喊。大伙拉出印刷機的機床。彼德打開木框,小心地剝下紙,其他人稍往後退。

       那些字湧出一股力量,彼德不曾想像過的力量。油墨漆黑如天穹,俐落的字母扣人心弦、整齊且個個分明,正如老普林尼所示,每一行文字都必須如此才能承載意義,如藤上的繩索。他心想,文字宛如果實,語句則如緊實纏繞的葡萄藤。他望著紙頁,不禁著了迷。壓縮緊密的字母使紙頁散發不凡的美感。這是他的字,他的!此刻,他畫下、刻出的每一道線條驕傲而烏黑地躺在眼前,在紙頁上拼組成字。他感到腹中興奮糾結,接著彷彿又從高空落下。

       古騰堡在他正後方不停跳動。彼德感受到他的熱切和渴望,眼角看到他伸出了手。於是,彼德將紙頁交給師傅,他的手指觸摸著文字深深咬入紙面的痕跡。

     「上帝啊!」師傅神情一展,接著表情柔和下來,每一絲嚴厲都化為烏有。「抄寫員嗎?豈有此理,根本是該死的雕刻天才!從現在起,你負責雕刻我的鉛字。

       那一刻,一切都變了。當時,彼德清清楚楚地領悟了。每個生命都擁有特別突出的一刻,有如浮雕。那一刻,人彷彿能感受到上帝之手。那天,彼德先是無比震撼,接著五味雜陳,難以置信,同時又難為情,心中誠惶誠恐,卻滿是驕傲。那天,抄寫員彼德第一次動搖了。他身為上帝的僕人,在古騰堡之家所完成的事,會不會是祂的旨意?

 

 

Chapter 10

 

       那是一年中工坊最絕望的時刻。法斯特眉頭深鎖。他們獲准印製一本顯然不會問世的書,他投資的金錢全綁在無用的紙堆、木堆和金屬塊中。十二月中,他找了古騰堡和彼德來商討接下來該如何是好。

    法斯特背對火爐,雙臂抱胸,沉重地垂著頭。古騰堡頹喪地坐在木長椅上,面對角落陰影。彼德在兩人之間,站在破爛的桌前。鉛字已鑄成,工班也訓練有素,彷彿一心想演戲的演員,只待簾幕拉起。漫長的時間裡,除了火焰劈啪之外沒有一絲聲響。

       彼德心想,若貝瑞克的文本未獲青睞,修士永遠不會知道他們打算如何複製書籍。那些人會徒手抄寫獲選的經文,一如百年來所為。而古騰堡之家的三人將依舊坐在這裡,重演此刻的面面相覷。投入的金錢沉入一萬個鉛塊之中,毫無用途,毫無計畫。

 

     「難道沒有......」法斯特開口,雙眼望天。

     「標準的經文。排除所有異說和錯誤的解讀。」古騰堡說。

     「那麼一定還有我們能樹立標準的經文。」

        火焰劈啪作響,眾人絞盡腦汁。

     「每一本都會深陷長久的爭議之中。」

       師傅嘆氣點點頭,起身靠在煙囪旁,盯著火焰。「非得是教會無法聲稱為他們所有的書,像是拉丁文法書。屬於公眾,而非教會所有的書。」

    法斯特摸摸下巴。牆面彷彿自四方壓迫而來,他們陷入冥思苦想,四周變得更為悶熱,好比在心中撥火,火爐吸入空氣,火焰隨之加劇。「一本教堂或王侯無法掌控的作品。」法斯特開口問了,而古騰堡回答:「聖經。」

       他們驚愕地面面相覷,沉默不語。

    「每位修道院院長都必須設法取得一本聖經,盡量是完美無誤的版本。」

    「這不會只用於兩個教區。」

    「而是整個拉丁語世界。」師傅閉上嘴,雙手在鼻下交握。「龐大的市場。」

       彼德瞬間感到這個念頭如祝福般落在他們身上。如此純粹,如此直接,像一道明亮的光芒,人人都只能手劃十字,低頭感謝上帝。

   

        In principio creavit Deus caelum et terram.

 

      這便是上帝創造新世界所用的文字。

      彼德齊平地單獨排出這行字。文字緊緊靠著不存在的邊界,有如世界在虛無混沌中載浮載沉。

 

      起初,上帝創造天地。

      如果教宗、樞機主教、院長無法提供文本讓古騰堡印製,那麼他們便自己選書,自行印刷。

      這就是工坊真正的開始。刺骨的冬日,彼德拖著僵冷的腳趾爬到灰燼前,吹燃堆高的煤炭。他排好首行字純粹是為了自己。在這冰凍之心的季節,死神潛行,帶走虛弱貧病之人。

      他將這行字掛在火爐上,提醒造物主散發的光芒,如北極星一般,百年來閃爍至今,照耀著我們。他將那句話對齊了祂無邊無涯的恩惠,沾以墨黑的夜。接著,他將鉛字的黑唇壓上皮膚,舉到眼前,心知此時此刻,這亦是創世記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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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埃及記

EXODUS

         

        Chapter 1  計算

   

       彼德腦中想像的畫面是摩西。他黑髮淋漓,分開海水,催促著族人。在那滿懷希望的春天,古騰堡倒是與摩西十分相像。師傅站開雙腳,伸出雙臂,將打造不朽聖經所需的各式物品全都挖向他們。

       彼德看到他一雙長手臂畫著圈,指示人流從斜道將東西搬進工坊,不禁笑了出來。「你看起來像在自己窩裡忙東忙西的修道院院長。」

       沒有人能踏出古騰堡之家。他們了解這一次的重要性。保守估計,聖經要有上千頁,搞不好更多。比他們放棄的彌撒經文長五倍,規模是拉丁文法書的四十倍。法斯特和古騰堡甚至不覺得害怕,可見他們是多麼走投無路。

       古騰堡吐了口氣,舉起右手,將頭髮往後梳,輕聲說:「該死的大部頭之作。至少一千兩百頁,這代表要壓印十萬次。」

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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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 第二年冬天他教會了彼德,製造的關鍵在於「進度」。在他無情的腦袋中,一切都是進度,別無其他。

       雖然就當時而言看似瘋狂,但師傅命他們加鑄更多鉛字,總計需要近三百種不同的字型。包含他們能想到的所有組合,例如五種a,六種u,囊括抄寫員所用的諸多變化。法斯特說這本聖經必須看起來完全像是手抄本,否則買家不會接收。但如此一來,他們手邊必須隨時備妥需要的字型,於是又必須鑄造更多字母,以便一次排好完整的三頁,而聖經的一頁相當於任何彌撒經文的兩倍。

       排字時為求方便,師傅想出一個辦法,替他們打造小木盒拿在左手,右手找出鉛字後,就能排列在盒子裡。確定了所需的鉛字數量,師傅立刻將鑄模箱中的沙換成陶土。雖然陶土也只能撐過一次鑄造,但準備起來比濕沙快。

       他們決定先採用彼德原本為彌撒設計的緊密黑字型,印製這個版本的聖經中聖耶柔米的序言。文字分為兩欄,以黃金比例嚴謹排版:五指寬、八指高。兩欄文字各四十行,宛如兩座黑塔立於紙頁上,中間畫上藤蔓,並留下空間繪製字首彩繪。古騰堡和法斯特相當滿意。

接著,彼德計算時間。第一頁的排版就花了十五個小時。

師傅說:「由此我們得知,還有幾週、幾個月......

     「幾年......

     「在等著我們。」

       彼德畏畏縮縮又數了一次。這本聖經需要六十六刀紙,大約一千四百頁。

    「兩個禮拜印一刀。」師傅用手捲著鬍子說。

    法斯特目光銳利。「一個月印一刀較為可能。」

       以一年十二刀紙來計算,總共要五年半。親愛的上帝,求求祢, 以祢的智慧保護我們免受任何傷害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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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2 排版

 

        每天早上彼德踏入工坊時,天都是黑的,晚上踏出工坊時,天也是黑的。有時他懷疑白天是否還存在。

       凱弗和師傅負責鑄造,他和漢斯負責檢字、排版。鉛字架上每一格都是斜斜的木迷宮,他必須先找到需要的字。那三百格的位置一點一滴銘記在他腦中,對照的聖經手稿就夾在眼前的木架上,他和漢斯摸索時會唸出聲音。聽見這聲音,彼德懷念起抄寫員口中的低吟,內心充滿喜悅。

    他意外發現這是一門藝術。原本他以為自己是死記硬背下來的。他的右手擁有生殺大權,如執筆一般。他能選擇使用哪一種字型、運用哪些連字組合使單字縮短或加長。每一行都需要特定的字距,以達到完美的分量感。

        他排好幾行字,以煙燻黑字面打樣,接著換位置,改字型,再次打樣。起初,他擔心這麼做不知能否達到完美。人不是天生充滿缺陷嗎?彼德憑什麼覺得他們能達到更高的境界?然而,他排出的一行行字都是如此平均,簡直不可思議。他心想,這也證明了上帝的旨意,證明他們的確行使著神聖的任務。

 

 

        復活節時,一半的字都已鑄好,裁切皮紙也大有進度。不久後的一天晚上,法斯特要兒子在工坊關門後來見他。

      「所以......」他嘴角半笑不笑地說。「我們現在來到了下一步。」

       法斯特這人別的不說,就是講求邏輯。這樂天的商人活在他摸得到、數得到的世界裡。工作找到了,接下來就是找個伴。法斯特表示,身為彼德的養父,他最近感到有所怠慢,忘了為他找個賢內助。

     「憑我這窮酸的抄寫員?」彼德輕鬆答道。「我現在看起來就是這副樣子。」

     「我們有的是時間。」法斯特雙手交握在肚子前。「一年或十八個月。接下來,我們就能好好放出風聲了。」

       到了那個時候,他相信豪門大戶會趨之若鶩。他提到這家的女兒如何、那家的女兒如何。嫁妝自然重要,但不只如此,婚後還能在貴族階級擁有一席之地。

     「你還曾經覺得我會成為神父呢。」彼德調侃道。以前,他會不滿父親斷然決定自己的未來,但經歷了印製聖經的過程,如今他深深相信,上帝會為他鋪好道路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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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其實,近來他的心中因為一種新的領悟而激動不已,此事雖然單純,卻讓他的心怦怦跳動:身為抄寫員的他已展現出無人能取代的價值。工坊沒有他無法運作,法斯特和古騰堡也都曉得。沒有人能像他一般雕刻鉛字,也無法將字排得如此優美劃一。他心中輕盈的感覺難以言喻。如此被人需要,又是如此自由,他感到無限美好。

 

Chapter 4 兄弟會

 

        他們最擔心的就是竊盜。腦中萌發的想法一旦離港,隨時可能遭人截走、散播,並自稱為創始者。法律保護財產,卻未保護個人大膽、創新的想法。

        師傅比多數人更了解這點。他去年從荷蘭回來時不就說過,看到一本書用木板印了圖像和文字?只要有他一半的腦袋就會曉得,那些木字的線條是多麼容易斷裂。他不是要求工班發誓保密,而且日夜將人重重鎖在工坊中?他這輩子都躲躲藏藏,如今不是又每晚裝上製造鏡子的假模,藉此作為掩護?

       他們一定得小心。師傅說。

     「這正是我的重點。」法斯特展現出資人的態度。「你還要多久才會開始印?」

     「三週......或四週。」

      彼德心想,然後就是月復一月,年復一年,直到印完共計一百二十本的沉重紙頁。他難過地想,他們需要一大群天使同時展開明亮的羽翼,才能守護這個秘密。

 

       機緣巧合,彼德帶著安娜‧品勒走在原野時,心中的希望恰恰相反。她是個嬌小玲瓏,冰肌玉膚的女孩,卻又充滿熱情,令他屏息。他全心凝望她明亮、專注的雙眼,義無反顧地拋下修士長袍。

        他感覺青春回來了,輕易地融入變成男人的他。他們在夏日的巷道奔跑,踩過鬆軟的土壤,赤腳跑過樹林,採著櫻桃,喘息著滾倒在地,想像飄浮而逝的雲朵組成各種圖樣。他第一次吻她時,安娜在樹下閉上雙眼,踮起腳尖。他捧著她的小臉,看光影在光滑嫵媚的皮膚上玩耍。

       她睜開眼問:「幹麼?」妳是風精靈,妳就是森林女神,他差點說出口。但最後他只是默默擁她入懷。他不在乎她的出身,也不在意她父親是誰。世界更迭,傳統正在崩毀。低微、高貴,其實都只是虛構的荒謬想法。在他們印製的聖經中,每個人都是平等的。有朝一日,人人都會渴望擁有這本書。

       他的安娜擁有黑色眼眸,閃爍時燦爛萬分。她的畫師之手細緻又結實。她隨身帶著白堊、黑炭塊和小素描本,和他一樣是個創作家。不過,最令他喜悅的是她看待事物的方式。除了沉靜含蓄的個性,她馬上能體會到萬物的美與轉變。好比亞麻一夜轉黃,在陽光乍現時倏然包圍了城市;或是更微小的事,比如葉面的露珠映照出天際的彩虹。

       她的畫師之眼能在每一絲反差之間看出和諧。她會執起他的手指,驚嘆上帝的美感,並告訴他,她猜想他的雙手和羽毛筆也能創造出同樣的美。他發現他無法反駁她。他說,那是上帝賜給他的禮物。他是抄寫員,永遠的抄寫員。他渴望告訴她,上帝是如何將他的雙手領向這令人激動的創舉。但他不能打破保密的誓言。於是他說,他會教她如何從他手寫的文字中,領悟不可思議的意義。安娜是個女孩,她生在貧窮之家,不曾學過閱讀,這些都不是她的錯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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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(quire),紙量單位,代表一疊紙。本書中一刀指一疊五張對折後的紙,正反合計共二十頁。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

他去帳房找父親,在門階等了一會兒,做好心理準備。前方商貿總館的大廳傳來有人活動的聲音。他敲門,只聽見父親咆哮:「門開著。」

    門一開,他的暴躁神情立刻放鬆下來。「還以為是柯斯特要找我賣空。」

    彼德微笑,雙手一攤。「我看起來像個老賊嗎?」

    他父親抹抹臉。「坐吧。」

    彼德聽話坐下,深吸一口氣。「已經印到〈出埃及記〉了,四旬期前就能結束。新來的人表現不錯。」

   「太好了。」法斯特向後一靠,雙手交疊在肚子上。

   「一切順利,真的有所進展了。」

    他父親點點頭,等他往下說。

   「所以......我覺得是時候了。你知道我不願獨自面對這件事。」

   「啊。」法斯特的大臉會心一笑,接著便是彼德想聽到的話。「沒錯,你說得對。」他從櫃子拿出玻璃瓶。「我還擔心是古騰堡派你來跟我要金子呢。」

   「我存了一些起來。」彼德說。

    法斯特大笑,斟滿一杯酒給他。「只要嫁妝夠,那都不礙事。」

  

   「我看中的不是嫁妝。」

   「這很要緊。」

    彼德堅持立場。「我想找伴侶,不是衣櫥。」

    法斯特玻璃杯倒了一半,停下動作。

   「你選擇了自己的伴侶。」彼德繼續說。「而不是和貴族世家的契約。」

   「我贏得了一定的地位與聲望。」法斯特雙眼瞇起。「因為我是鰥夫,我有餘地選擇。」

    彼德想起了葛蕾德。他逼自己平心靜氣。「地位與聲望。我認為這是靠雙手打拼出來的。你自己親口說過,世界一直在變。」

    法斯特舉起雙手,彷彿要他安靜。「你不認識這個世界。」他語氣嚴厲。

   「我懂的夠多了,我知道自己的價值。」彼德望著他眼中的藍色斑點。「我會娶我選擇的女人。」

   「這個女人是......?」

   「安娜‧品勒。」

    他父親的嘴不悅地抿成一線。「到頭來,你依然是個傻瓜。」

  

 

    悲傷宛如金屬熔汁,迅速流入他體內,瞬間凝結了他的心。所以,這債是永遠還不完了。彼德的任何犧牲都不足以報。他會一直欠到法斯特死的那一天。那就這樣吧。

   「你來尋求我的同意?」他父親說得無情。「或者只是來告訴我,你已經在那村姑身上播了種,所以必須履行義務?」

    若非理性和古老的道德約束擋下心中的衝動,彼德差一點就出手打了他。

   「噁心至極。」他控制住情緒,這才開口。「從沒想過會從你口中聽到那麼齷齪的話。」他握緊拳頭,指甲深深刺入雙掌。

   「羞恥的人可不是我。」他父親昂首挺胸。

   「此刻你令我感到羞恥。」

   「見鬼,你真固執。」

    彼德緩緩起身。法斯特身材高大,桌子卡在兩人之間。不過彼德起身不是要打他,他不是流氓,也不是那個艱辛中獲救的孤兒。再也不是了。

   「我不會同意。我把你養大,可不是為了讓你葬送大好前途。」

   「我的前途?」彼德嘶啞地大笑。「我的,還是你的?你知道我的前途從來不是為了自己,而只是你的投資。」

   「夠了。」

   「沒錯。」他望著法斯特,看見父親氣憤的臉上發出紅斑。一塊塊紅痕像是天花的紅疹。「如果我離開呢?誰來印製你的聖經?」這是他最後一次尖銳的反抗。

   「你打算要脅我?」

   「我知道我的價值。」

   「你太看得起自己了。」

   「他們的畫工、刻工都比不上我。你很清楚。」

   「沒有誰是無可取代的。你和漢斯也是。甚至古騰堡也不例外。」

   「就算如此,你也不希望我離開。」

    法斯特盯著他,彷彿兒子是個陌生人。「你從他那裡學來的,我懂了。你學會了反咬餵養你的手。」

    聽完這話,他兒子便走出門。他轉動門把時一度回望,但法斯特已轉身面對貿易大廳。彼德唯一看見的是他寬闊的背,唯一聽見的是那不停的吼聲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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── 內容摘錄自《古騰堡的學徒 Gutenberg's Apprentice》一書;本文章之圖片轉載自網路;分享請註明出處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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VERMEER

維梅爾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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戴珍珠耳環的少女

Girl with a Pearl Earring

 

約1665年

油畫, 44.5 x 39 公分

海牙,莫瑞修斯博物館

 

       根據文獻記載,維梅爾曾畫過幾幅知名的人物頭像作品,或是臉部表情特寫。這些極受歡迎的風俗畫,以盛裝打扮的肖像和歷史風景為特色。這幅畫中的女子戴著頭巾和珍珠耳環,很可能是呼應這樣的風俗畫。然而無法確切的認定,這幅作品是兩幅列在1676年維梅爾家族清單中「土耳其風格的臉部表情」的其中之一,或是1696年阿姆斯特丹拍賣會中列為39、39、40號作品的其中之一。紀錄顯示此畫在1881年以極低的價錢售出,再輾轉於數個不同的收藏者後,於1903年被捐贈給莫瑞修斯博物館。

 

       這是維梅爾最廣為人知的作品之一,甚至被稱為「荷蘭的蒙娜麗莎」。此畫並成為小說和電影的靈感來源。畫中的女孩在充足的光線下顯露了四分之三的臉龐,有著非比尋常的美麗:微開的雙唇、水汪汪的眼睛、她修長直挺的鼻子,是那樣的惹人注目。深色背景是維梅爾作畫的新嘗試,畫中布景裡的濃黑,以及赫然出現的亮麗女子孤影,映襯出赭色的外套和黃色與藍色的頭巾,同時凸顯出描繪精美的珍珠耳環。

   

        維梅爾運用暈塗法,讓少女的肌膚變得柔軟光滑,且以粉紅色的小微點,強調嘴唇的輪廓。要確認畫中主角所寓意的身分並不容易,但如同維梅爾其他作品,他將瞬間凝結為永恆,保留了畫中女子永遠的年輕美貌。在所有對這幅作品的回響之中,最欲探究且富詩意的觀察,應屬荷蘭詩人暨評論家楊維斯,他在1908年寫著:「比維梅爾其他作品更優秀,它看起來就像是由壓碎珍珠的粉末融合而成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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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繪畫的寓意》

The Art of Painting

 

約1666-1667年

油畫,120 x 100 公分

維也納,維也納歷史博物館

 

       此幅卓越的作品在1676年2月24日,由維梅爾的遺孀凱薩琳娜,給予母親瑪麗亞用以償還部分的債務,也有可能為了逃避即將到來的拍賣,以清償其他債權人的追討。即使瑪麗亞抗議以上的說法,破產管理人仍將此作品,列為拍賣公告中的家族資產之一。然而我們無從得知這幅畫在當時的命運和下落。直到十九世紀出現在史維登和切爾寧伯爵的收藏,隨後成為阿道夫‧希特勒的財產,到1946年才由維也納歷史博物館納為館藏。

 

       這幅畫又名《畫家與他的沉思和畫室》,是維梅爾後期的作品。由畫中廣泛的主題,和畫作的尺寸判斷,維梅爾視此畫作為昭告天下,成為一位有名望的藝術家的代表作,如同是藝術家的宣示和留下珍貴的遺產。

 

       畫中無法見到畫家的面貌──首次的自畫像,只能見到坐於畫架前的背影,從厚重的簾幕後,巧妙的揭露出畫室的陳設。畫中的頭戴月桂葉花環的女子,正在房中擺著姿勢,與其說是古典繪畫女神謬斯,反而更像是一位年輕的模特兒,右手優雅的舉著象徵聲譽的喇叭,而左手拿著象徵歷史的書本。被陽光照射的桌上還放其他的物品與人文學科相呼應。

 

       豪華厚重的簾幕被束起,以展現優雅的房間,正如同一個舞台布景,強調畫室中擺設裝飾,精美的大理石地板,和華麗優雅的水晶吊燈,背景牆上掛著一大幅,在1581年分裂前十七省的荷蘭地圖。歷史學家對此畫提出許多不同見解,試圖闡釋其中微妙的意涵,這些至今仍令人著迷的議題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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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台夫特風景》

  View of Delft

 

1660-1661年

油畫,96.5 x 115.7 公分

海牙,莫瑞修斯博物館

 

        在1696年5月16日阿姆斯特丹的拍賣會中,以最高價售出的作品:台夫特鎮的畫作,由維梅爾從南方所見之景,200荷蘭盾。此畫由荷蘭的第一位國王威廉一世所得,收藏在1882年阿姆斯特丹的莫瑞修斯博物館皇家館藏中。

 

        從廣角的視野描繪自己的家鄉城市,這幅作品被公認為是維梅爾的巨作之一。馬歇爾‧普魯斯特非常欣賞此畫,實際上對一般大眾而言,這幅畫是重新發掘維梅爾的跳板,並且是對維梅爾畫作中的詩意和卓越風格的最佳證明。這不能說是一個準確而真實的呈現,因為在維梅爾所描繪的遠眺中,並非所有的房舍都與環繞台夫特歷史中心的城牆、以及運河另一頭至高點所見的實際建築吻合。台夫特的城牆、史基特城門及城上的大鐘、鹿特丹城門及它的雙塔,和新教堂的鐘樓,都可以從這幅畫上辨認出。然而維梅爾仍巧妙的改變了實景,讓作品顯得更有詩意和意境。

 

        不同於約翰‧范德‧海頓的地形作品:《阿姆斯特丹的新鎮民中心》,科希頓‧梅第奇購於1668年,現今存放於烏菲茲,維梅爾並不會過度的在意此畫是否呈現著真實無誤的景色。維梅爾的畫將這個城市,描繪成人們生活和集會的地方。畫中光線和顏色的組合,是非比尋常地精細,例如在同一水平面上建築物的分配、上方多雲的天空,和運河磚牆上的反光。在畫裡,維梅爾混合沙粒在顏料中,用於磁磚、石頭與磚頭,以凸顯不同的質地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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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倒牛奶的女僕》

The Milkmaid

 

1658-1660年

油畫,45.4 x 40.6 公分

阿姆斯特丹,國家博物館

 

       這幅畫被公認是維梅爾最出色的作品之一。在1696年5月16日阿姆斯特丹的拍賣會中列著:一位女僕正在倒牛奶,非常傑作,維梅爾,175荷蘭盾。這幅作品在荷蘭有著完整所有權移轉紀錄。在1907至1908年間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購入之前,它被保存在阿姆斯特丹的矽克斯收藏館。

 

       維梅爾以極為細膩的筆觸,描繪這位不起眼的女僕,正將牛奶從壺中倒出。這幅畫可說是西方藝術巔峰代表作品之一。十六世紀的畫家,像是賈欣‧貝克萊和彼得‧艾特森等,都畫過這種傳統的廚房場景風俗畫,雖在荷蘭日漸式微,但在台夫特仍是受歡迎的主題。

 

       這幅畫的主題,遠離了描繪如詩如畫的風景,或是熱鬧擁擠的場面。維梅爾描繪了一位強壯有力的年輕女子,穿著低調粗糙的皮外套、藍色圍裙、紅裙子和白色頭巾。她全神貫注的在工作,小心翼翼的將牛奶倒入陶碗中。在她身邊的桌上,還有一些雜糧麵包,畫家運用精緻的點畫法(有顏色的小點)構成一幅傑出的靜物畫。

 

       畫的場景設定在簡單的廚房一角,光線透過一面破窗框的窗戶,照映出主角在牆上的背影輪廓,這樣的照射背景是取自法布利‧契亞斯的作品。在污穢的地板上有暖腳爐,牆上則掛著一個籃子和銅製的桶子。暖腳爐被猜測代表著情慾的成分,藉由它散發出的暖意,來代表愛情的象徵,而踢腳板磚上的邱比特也呼應著這樣的暗示。從X光的檢視顯示出,這幅畫被多次的修改,包括背景牆壁上原本的地圖已被刪除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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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天文學家》

The Astronomer

 

1668年

油畫,50 x 45公分

巴黎,羅浮宮

 

    該幅畫作與陳列於法蘭克福施泰德博物館的《地理學家》有著緊密的關聯,它們極有可能是同一人所繪。這兩幅作品從十八世紀有記載以來,都有幾乎相同的尺寸,和不尋常的男性畫像。它們也可能是成對的收藏,直到1778年被拆散,並由羅浮宮於1983年取得此件作品。

   

    維梅爾不但擁有科學界的友人,並與他探討光學儀器的使用,例如在畫中使用暗箱,這使得他得以用極高的精準度,來繪製天文學家的房間內部。畫中天文學家正從椅子上起身,旋轉桌上的渾天儀,並找尋特定的位置。如同《女子與女僕》,維梅爾也描繪出主角極度自然的姿態。畫中各種儀器散落於房間中:書本、星座盤、指南針放置於部分鋪有縐摺的毛毯上。在畫中藍色多於紅色,地球儀亦對照1600年約道庫斯‧宏底爾斯所製作的實物,準確忠實地重現。而背後櫥櫃旁的牆上掛有《摩西的發現》,這也許與天文學家產生共鳴,雖然任何重要可能的關聯,仍是處於渾沌狀態,亦有許多學者嘗試破解此謎團。

   

    溫暖的光線從左側窗戶照入,並照亮科學家,他年輕的臉龐與《地理學家》中的男子容貌相似。畫中的主角極有可能,但仍無法證實為著名的科學家安東尼‧范‧雷文霍克,他專精於顯微鏡學,同時也是維梅爾家族指定的資產委託人。在畫上的簽名和日期,已陳舊模糊不清,有可能繪製於1668年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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── 內容摘錄自《VERMEER 維梅爾》一書;本文章之圖片轉載自網路;分享請註明出處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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